几秒钟后，陆云舟笑了。
无奈、苦涩，或者是别的什么，连他自己也分不清。
他直起腰，手背拂过被打到红肿的脸颊，下颌线更加棱角分明。
接着，眼神瞬变。
“是吗…对不起，那是我误会了。上次看你在KTV穿着短裙，挨着男人喝酒的时候，我没想到你是这么有自尊心的人。”
“还是，你挑男人？大概是我哪里不符合你的要求，或者是给你的甜头不够？算了…既然你这样，那我也不能太有私心，是吧？”
“只凭你能吃苦这点，我还是不放心把项目交给你。”
江知颜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丝波澜，皱眉，“那你还想怎么样？”
“你了解你公司生产的机器吗？型号、性能、区别、工作原理、细节数据、操作注意、每次更新换代的升级、售后、修理，还有机械图纸，哪个你敢说你熟悉？”
江知颜暗暗握紧拳头。
她确实不敢。
她的工作职责只是推销、沟通、签合同，至于具体的细节，都是技术人员交接的。
别说是她，就连工作了十几年的前辈也不能拍着胸脯保证。
“你是代表你们公司的，一问三不知的话，我怎么敢把我几百万的项目交给你？”
这根本就是故意为难她。
陆云舟轻仰着头，“如果让我完全抛弃私心，凭你，还不配和我合作。若是念及从前，我倒是可以帮你一次。”
“如何？要我给你走个后门？只要你求我，我也许可以考虑。”
江知颜盯着他，又像在看着别处。
眨了眨眼，道，“给我一个月时间。”
“什么？”
“给我一个月时间，我会满足你的要求。”
陆云舟眉头轻皱，像听到一个不好笑还要硬笑的笑话。
“你的意思是，给你一个月时间，你能把我说的那些都学会？江知颜，没记错的话，你是学文的，再逞强也不是这个程度吧？”
“逞强不逞强，都不是陆董您的标准，您要看的是结果，不是吗？”
“一个月后，只要我能满足您的要求，您就会跟我公司签约，对吧？”
“你认真的？”陆云舟笑容尽失。
“这是我的工作，我自然是认真的。若是您后悔了，我们可以另谈。”
“你激我？你以为我还是十几岁的小孩吗？”
“那陆董…”
“好！就按你说的，我给你一个月，不，我给你两个月的时间。到时候我会带着专门的技术人员去你公司，对你进行考核，只要你通过，我不仅跟你的公司签约，还会在你们的报价之上再给你加百分之五。”
“一言为定。”
江知颜心里暗暗发笑。
果然，激将法对他还是管用。
不过…她心里一沉，想起五年前，她的激将法第一次失了效，导致两人天各一方，从恋人变成了死敌。
咽下苦涩，江知颜郑重的握住陆云舟伸过来的手，默默下定决心。
厂区大门口，陆云舟率先上了车。
江知颜去拽后车门，却如何也拉不开。
“孤男寡女，同处封闭车厢，我怕我有私心。”他探出头来，“你顺着这条马路直走，会看到公交车站，自己坐车回去吧。”
说完，车窗一关，车子绝尘而去。
江知颜反应了半天才意识到，自己被扔在了这儿，赶紧拿出手机看导航。
确实有公交车站，但得步行一个半小时。
还说没有私心？根本就是公报私仇！
还好现在是白天，热是热了点，好歹还算安全。若是晚上，连个路灯都没有，她怕是要吓死在半路。
另一边，陆云舟的车速越来越慢。
其实，从转弯开始他就后悔了。
这里确实偏了些。
江知颜本来胆子就小，小的时候连打雷都会哭，就算不遇上坏人，就是遇到个醉汉、乞丐之类的，怕也要哭一场吧？
越想越心焦，陆云舟陷入纠结。
回去接她？那他的自尊心怎么办？就算他不要自尊心了，那犟丫头八成也不会给他这个面子。
想来想去，他想到了一个折中的方法——
步行一个小时后，江知颜看到马路上驶来的第一辆车。
那车子在她面前停下。
她吓一跳，本能想跑，被叫住：
“是江知颜小姐吗？”
回头一看，是个清爽干练的年轻男子，一席西装，满脸的正气，看着不像是坏人。
“你，你是…”
“我是陆董的秘书，他让我接您回去。”
“他？”江知颜彻底不怕了，皱眉，“谢谢你，不用，我自己可以回去。”
“可是…”
江知颜根本不听他说，快了步伐。
那辆车一直缓慢跟在她身后，一直陪她到上了公交车为止。
此时，陆云舟接到电话。
叹了口气——他就知道，那个犟种肯定跟他赌气。
说要两个月学会那些东西，也是赌气。
还有五年前…陆云舟的心想被什么击中一般，兀自向下坠。
她深陷绝境之时，但凡对他开口，哪怕只是站在他面前，他也定会排除万难，帮她一把。
可她没有。
她求遍了所有人，甚至给人下跪，也不愿找他。
他等啊等，只等来了她的“死讯”——她倔强的擅自终结了一切，以最决绝的方式。
五年间，陆云舟每天都在后悔。好在，老天又给了他一次机会。
这次，他绝对不会放开她了。
——
“妈妈！”安安背着小书包，跑着扑到妈妈的怀里，“妈妈你今天怎么接我这么早？”
“今天妈妈下班早呀！”江知颜揉了揉安安扬起的小脸，“安安开心不开心呀？”
“开心！”
江知颜喉咙泛苦。
早就过了放学的时间，幼儿园里空无一人，不过早来了一会儿而已，安安便开心如此，懂事的让她心疼。
“那，安安想不想更开心呀？”
“想！”
“走！妈妈带你去吃披萨去！”
“好！”
披萨店。
安安的小腿在椅子上晃荡，好奇的四下张望。
江知颜有些心虚——用餐的有一半都是一家三口，孩子在父亲怀里撒娇随处可见。
上次幼儿园的父亲节活动也是，安安回家后还大哭了一场。
她越来越觉得，无论她做得多好，也无法承担父亲这一角色。
“妈妈…”安安声音低落。
江知颜紧张起来，生怕孩子不开心。
谁知，安安突然抿着嘴笑了，道，“我能再点一份薯条吗？”
“可以！一会儿再给安安买个小冰激凌好不好？”
“谢谢妈妈。”
看着安安沉浸在美食中，江知颜松了口气。
这时手机响了，是一条短信。
“这是我的号码，存好。”
江知颜皱了下眉，没理。

再一看，那陆云舟也不是一个人来的，身后还跟着个小白富美。
小白富美穿得时尚，打扮精致，连发丝的波浪都一丝不苟，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的。
约会？应该不能，陆云舟和乔婉书订婚的时候，微博都要崩了，估计就是找理由见面的小迷妹。
这个傻直男，八成又被骗了。
都三十多了，怎么还不长记性…
“陆董。”江知颜礼貌起身，道，“真巧，没想到在这里能看到您。”
陆云舟脸色阴沉，瞟了陈井一眼。
“意外的应该是我吧。”他抬手看了眼手表，“还有半个小时，你的午休就结束了，你能及时赶回去吗？”
“还是，你要用别的借口骗领导？”
“我…”
“江小姐，恕我直言，贵公司的员工要都像你这样，我可不敢跟你们合作。”
江知颜一听，顿时慌了。
不合作？那她不白学习、白熬夜了？
她连忙解释，“陆董，我前几天一直在加班，这只是我…”
“你这么计较得失？那还能好好工作吗？”
什么…
江知颜暗暗咬唇，这才明白，解释什么都没用，这人就是诚心想要她吃不上这顿饭。
行。
识时务者为俊杰，好汉不吃眼前亏，她努力了这么久，可不能因为一顿饭而前功尽弃。
“陆董教训的对。”她说，“这次是我的问题。我现在马上回公司。”
“你还没吃呢！”这下，陈井也急了，喊，“我说，这人谁啊，人家吃顿午饭还指手画…”
江知颜一个眼神杀过去，陈井顿时住嘴，却仍是不平不忿的样子。
转头，对陆云舟微笑，“抱歉，陆董，我这就回去。”
陆云舟没再说什么，自顾自的走了，那小白富美赶紧小步跟上。
“他到底谁啊！”陈井皱眉。
“记得我跟你说的那个胡搅蛮缠的变态吗？”
“就他？嗯，是挺变态，还有病。”陈井朝着远处的背影，狠狠瞪了一眼，“那这些吃的怎么办？”
“你吃吧！吃不完就打包。”
“那我要是都吃完呢？”
“那你就吃，不够再点，回去我给你报销，行了吧？”江知颜一边收拾，一边咬牙切齿。
“那你午饭怎么办？”
“随便吃点面包对付吧，我走了！”
再来不及多说一句，江知颜风风火火的走了。
紧赶慢赶，总算在午休结束之前回了公司。
谁知，买的面包还没吃上一口呢，就被冯部长叫走了。
“小江，正好你回来了，跟我出去一趟！”
“哦，好！”
匆匆咬了一口面包，江知颜的屁股都还没坐热，又跟着走了。
这一忙，又是一下午。
晚上六点，饥肠辘辘的她才下了公交车。
饿得不行了，就在车站买了个手抓饼，狼吞虎咽的边走边吃。
谁知，陆云舟又阴魂不散的出现了。
狭窄破旧的小胡同，是她回家的必经之路。
陆云舟的豪车停在旁边，诡异的像是另一个图层。
盛夏的晚上，天还亮着，他脸上的嫌弃一清二楚。
“江知颜，你现在落魄到这种程度了？你自己照照镜子，看看自己变成什么德行了！”
江知颜看了眼手中的手抓饼，当着他的面又咬了口。
问，“我什么德行了？我吃个手抓饼是伤天了、害理了，还是碍您的眼了？若是碍着您了，麻烦您让让，我这就回家不给您赌气。”
说着，江知颜径直要走，被陆云舟一把抓住。
“江知颜，你非要这样吗？我说一句，你顶十句！”
江知颜深深叹了口气，无奈又郁闷，“陆董，我不过是吃个手抓饼，怎么了？”
“我托您的福，中午就没吃上饭，晚上又加班，这才吃一口，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落魄了？”
“我现在就是一打工的牛马，跟您没法比，您大人有大量，别跟我一般见识，行吗！”
江知颜一口气说了一大堆，只换来陆云舟越发紧皱的眉间。
悠悠的，他也叹了气，声音亦弱了几分。
“你还没吃饭？”
江知颜转头，不理他。
“要不，我请你吃饭，就当是赔你中午的那顿，行不行？”
“不用，我没时间，我还得赶紧回家学习呢。陆董，您放心，我保证完您交给我的任务。到时候，您也得说话算话才行。”
“知颜。”陆云舟抓住她的手，目光灼灼，“我们之间，除了工作和斗嘴，就不能说点别的？”
“不能。”江知颜从他手心中抽出手，“我们之间，没有别的了。”
“你…”
“还有，希望您以后不要再来我家附近了。毕竟只是工作的关系，公私要分明，再说我这种破旧的地方，也怕脏了陆董您的鞋。”
说完，江知颜走了，头都不回。
陆云舟靠在车前，瞟向车里打包好的薯条，暗暗叹气。
中午的餐厅里，他看到她单点的薯条，一瞬间，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。
他想起，她还在上大学的时候，她父亲为了锻炼她，曾故意削减了她的开支。
她又用惯了好东西，什么都可着贵的买，导致连吃饭的钱都不够了，便总缠着他请客。
不管去哪儿，但凡有薯条，都是她必点的。
不过是炸土豆沾番茄酱，在她手里成了珍馐，宁可少吃肉，也不能少吃薯条，他为此没少说她。
“当配菜的东西，你吃得比肉都香，油炸的，多不健康！”
“天天吵着要减肥，花钱去健身房，吃薯条就不怕胖了？”
“不怕！”江知颜吃得理直气壮，“要不是我爸不给我钱，我非要把她它当主食吃不可！”
“不对，太贵了，我还是买点速冻的自己炸吧…”
“得得得！”陆云舟愁得直摇头，“自己炸干嘛，可怜巴巴的。你想吃，我随时给你买！”
一帧一幕还历历在目，自己说过的话还在耳边回响。可，他却没能兑现他的誓言。
现在想想，好多事情，他都没能做到。
再看一眼那薯条，想起中午为江知颜细心切好牛排的男人，陆云舟的心里更是泛起一番苦涩。
看来，她是找到另一个能为她买薯条的男人了。
“妈妈！”一进门，安安跳着扑到江知颜的腿上，仰着沾着番茄酱的小脸，“妈妈！你看你看，陈叔叔给安安买薯条啦！妈妈快点跟安安一起吃！”
“是嘛！”江知颜笑着摸了摸安安的小脑袋瓜，“妈妈不爱吃薯条，安安自己吃，多吃点！”

“那就来吧。”江知颜越过他，搬开椅子坐下，翻开资料，“陆董，首先我先给您简单介绍一下我们公司。”
“我们公司创立于2015年，目前有员工204人，其中…”
“江知颜，你这是什么意思？”
“当然是跟您谈合作，我们这种小公司，要是能乘上你们凯天集团这条大船，也是三生有幸。”
“你真能心平心和的跟我聊工作？”
“为什么不能？”江知颜抬头，直视着他的眼，“若是真能跟您谈成，公司就会奖金，会认可我的能力，我就会有更好的前途。”
“您刚才不是说了吗？不会放过我，那我还躲什么？还不如趁着有你这层关系，多捞点提成。”
“你现在脑子里除了钱，就没有别的了？”
“还要有什么？你吗？”江知颜反问。
一字一句都是挑衅。
陆云舟挑起一边嘴角，哼笑，“好，那就按你说的，谈吧，你继续。”
四面皆是玻璃，能让人一览无余的会议室里，江知颜侃侃而谈，而陆云舟，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她的关注。
他目光炯炯，一刻也不想从她身上移走。
“陆董，以上这些就是我们公司相较于别的公司的优势，可供您在选择对象上作为参考。”
“好，你说了你们公司的优势，那我就说说你们的劣势。”
“首先，你们给出的价格确实较别的公司低，但对我们公司而言，价格是最不重要的，我们关注的是产品本身。”
“其次，你为了表示你们产品出品的稳定，列举了自己公司与别家公司的历年事故发生率。可这很大程度是因为你们公司每年承接项目最少，科技含量最低，你们保守，自然不容易出错。这对推崇创新的我们来说，并不算优点。”
“还有一点，这个项目的地点在五环之外，是个很偏远的地方，条件艰苦，而且在建设之初，需要业务人员频繁往来沟通，说不定还要留宿在那。别家公司派的业务员都是男人，只有你一个女人，某种程度来说，你就是你们公司的劣势。”
江知颜认真听完，平静回答：
“陆董，价格低可不代表产品差，之所以我们给出这个价格，是因为想要跟您长期合作，这是我们的诚意。”
“事故率低这点…”江知颜浅笑，“这个我确实无法反驳，毕竟口说无凭，只能日后以实际情况向你证明。”
“至于您说的我是女人，不能吃苦，这点我更不敢苟同。我想，您也不应该以貌取人。”
“我是以貌取人吗？”陆云舟凑近她，低声，“你别忘了，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。摔一下就要哭鼻子的人，能吃什么苦？”
“陆董。”江知颜正色，更加严肃，“人是会变的。”
“摔一下就要哭的人，若是没人心疼了，还哭给谁看？久而久之，就是腿摔断了，也能咬住牙关，一声不吭，您信不信？”
陆云舟有一刻乱了神，目光闪烁。
突然，他起身，背过身去。
“好，既然你这么说了，那我就给你一个机会。明早八点，在公司楼下等我。”
“去哪儿？”
“项目地点，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。”
“好。”
江知颜一直将陆云舟送到门口，他都没再说一句话，大步上了车。
她也终于松了一口气。
看了看时间，连忙给自己下单一碗加肉版的豪华牛肉面——未来长途漫漫，险阻重重，她得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。
可另一边，陆云舟却没有半点的食欲。
不得不承认，江知颜确实变了。
她好像完完全全的变成另外一个人，没有从前的半点影子。
这五年，到底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？她又是如何熬过来的？陆云舟闭上眼，根本不敢想。
这时，他手机响了，是乔婉书打来的。
“云舟？今晚你别忘了来接我，顺便跟我爸妈一起吃个饭。”
陆云舟一愣。
对了，差点忘了，乔婉书今天回国。
“好，我知道了。”
撂下电话，他眉间更紧。
可没办法，怎么说也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，这些都是他该做的。
晚上七点，机场。
陆云舟放眼望去，粉丝已经把接机口完全堵住了。
自从乔婉书主演的电视剧大热之后，她也着实爆红，粉丝上千万，片约不断，综艺不绝，俨然已经是顶流大明星。
愣神的功夫，陆云舟听到此起彼伏的尖叫。
只见乔婉书身着一件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黑色连衣裙，踩着帆布鞋就出来了。
可即便如此，也在人群之间光芒万丈。
她对着粉丝一一致谢，握手、拍照，然后不顾众人视线，大大方方的朝陆云舟跑来。
张开手，要了个大大的拥抱。
乔婉书在他怀里仰头，甜甜的笑着，“云舟，等急了吧？”
“没有。”陆云舟也笑得温柔，“走吧，车就在外面。”
尖叫声中，两人牵手离开。
谈笑间，到了乔婉书父母的家，开门的是乔婉书的哥哥，乔景臣。
如陆云舟所所料，这次见面仍和从前一样，是为了两人结婚的事，连说辞都是如出一辙。
“云舟，你和我们家婉书都是三十多岁的人了，该成家了。”
“你们订婚也有半年了，总这么拖着也不是回事啊！”
“我们和你爸妈都着急要孙子呢，你俩是不是该有点进展了？”
“哎呀，爸！妈！”乔婉书不乐意了，“现实我正当红呢，片约不断，正是发展的时候，要是这个时候结婚生子，事业就完了！”
“女人家家的要什么事业？再说你就是个明星，能发展哪去？还不如回家相夫教子！”
“谁说的！爸，你的思想该改改了！”
“我不改，几千年都是这么过来的！你…”
整个晚餐，又成了父女两人的辩论时间，陆云舟仍旧一言不发。
“哎呀，爸！这是我们事，你就别管了，行不行！”
最后在乔婉书的怒吼中，不欢而散。
晚饭结束后已经十点了，乔婉书亲昵的抱住陆云舟的胳膊。
“太晚了，今天就住这吧！”
“不了。”他抽出胳膊，语气僵硬而敷衍，“你好不容易回家一次，多陪陪父母吧。”
阳台，她看着陆云舟的车决然的驶出院子，消失在夜色中。
乔景臣问，“这么晚了还急着走，是有什么要紧事吧？”
“要紧事…算是吧。”乔婉书自言自语般，“江知颜回来了。”

“你…都听见了？”
“这下你懂了吗？我根本不爱她，订婚只是假象。一是迫于他父亲在公司里的位置，二也是拿她当挡箭牌，躲过那些麻烦的相亲。”
“各取所需，仅此而已。”
江知颜笑了。
笑得苍白，带着几分不屑。
“订婚对于你来说，只是无所谓的事情吧？能轻飘飘的订，也能毫不犹疑的悔。”
陆云舟听出她话里有话，皱了眉。
“江知颜，你要一直活在五年前吗？就不能关注现在？”
“事情已经发生了，我再如何也于事无补，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能原谅我？”
“把公司还给我，让我父母回到我身边，我就原谅你。”江知颜定定的看着他，从未有过的认真。
“你父母的死也不是我想看到的！这笔账你不能算在我头上！”
“公司也不是我一个人的，我虽然身居董事长的位置，但身后还有董事会、股东会。”
“所以，不行？那，我就不可能原谅你，还会继续恨你。”
说着，江知颜掀开被子，下了床。
“你还在生病，去哪儿？”
“回我自己的家。这里，我一秒钟都待不下去。”
“你等等，至少让我送你。”
“多谢陆董的好意。”江知颜回眸，柔弱却坚定，“陆董，您说的对，商场如战场，谁会手下留情？您尽管出招，我会全力接住的。”
留下一句令人胡思乱想的话，江知颜消失在茫茫黑夜。
陆云舟瘫坐在沙发上，扶着发疼的额头，对身边人道，“跟上，保证她的安全。”
“是。”
第二天江知颜起床时，头疼得快要炸开了似的。
熬夜、生病，加上最近几日接连失败的压力，终于压倒了她。
不过，只是压倒，还没有压垮。
江知颜凭着意志，从床上爬起来，洗漱、吃饭、准备上班。
正洗碗，身后有什么拉住了她的围裙。
安安仰着头，朝她招手：“妈妈，你蹲下。”
江知颜一愣，不明所以，却也照做。
“怎么了…”
突然，一只小手猝不及防碰上她的额头。
安安踮着脚，眉头用力的皱，认真的问，“妈妈，你的额头热热的，是生病了吗？”
“生病了的话要去医院、要抽血吃药，还要乖乖躺在床上休息才行，就像安安生病时一样。”
江知颜笑着将那小手攥在手心，温柔的摇了摇头，“安安不要担心，妈妈没事，只是有一点不舒服而已。”
“那用安安照顾妈妈吗？安安可以哦！”
说着，安安可爱的挑了下眉，一副小大人的模样。
江知颜被她逗笑了，将小小的她抱在怀里，深吸一口气，便觉得自己获得了无限能量。
是啊，安安就是她的加油站。
只要有安安，她便百战百胜，什么都不怕。
这天，她跟冯部长请了早会的假，直奔上次差点合作成功的公司——她决定再争取一次。
这次，她不找那个女经理了，她要直接找他们董事长。
自报家门后，前台道，“对不起，我们董事长还没来。”
妥妥的敷衍。
她明明看着董事长进的门。
“好，那我就在这里等他。”江知颜说着，站到一旁。
这一等，就是一上午。
可她不气馁。
那董事长中午总得出来吃饭，哪怕不出来，晚上也总得回家。
她就不信，堵不到他。
她从包里拿出两个事先准备好的饭团，不顾众人视线，大口大口的吃起来。
卫生间里，有人谈论她。
“那个人是东风机械的吧？等了大半天了，真可怜。”
“可怜什么？她心里明镜似的，知道董事长故意躲她，还死缠着不放。等着吧，她肯定无功而返。”
江知颜的心里没有一丝涟漪——既然选择这么做，她便做好了最坏的打算。
无功而返就无功而返，今天之后还有明天，明天之后还有后天呢，熬着吧。
她有的是时间。
如此，一直耗到了晚上九点。
公司早就下了班，大厅空无一人，只有保安跟她大眼瞪小眼。
江知颜挺直了早已酸痛的腰背，怔怔的盯着电梯。
突然，电梯上方的灯亮了。
启动了！
她紧紧盯着，心中再次燃起希望。
5、4、3、2、1......门开，真的是董事长！
江知颜连忙抱着文件迎过去，“您好，我是东风机械的，我们…”
“江小姐。”董事长步伐未停，伸出手掌，挡住她接下来的话，“你这个项目，我已经看过了，我不会合作。”
“董事长，我不是来求您合作的，我只是想问，您对我们哪里不满意，我们可以改正。”
董事长的步伐慢了下来，却仍旧没看她一眼，“我没有义务告知你。”
“是。”江知颜也点头，“我只是想试一试。对不起，打扰了。”
说罢，她真的停下了脚步，微微鞠躬，目送董事长上了车，消失在夜色。
车上，董事长微微蹙眉，忍不住回头看向还站在原地的江知颜。
叹息道，这么执着的年轻人，倒是少见了。
没能合作，对他何尝不是一种可惜。
只是，人在江湖，身不由己。
另一边，江知颜抬头，悠悠的长叹了一口气。
果然还是不行啊…
接着，又转念鼓励自己。
没关系，至少给他留了个好印象，以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得上，还是先回家休息吧。
一转身，一辆豪车突然停在她面前。
“知颜！”车窗里，乔景臣一脸惊喜，“果然是你！去哪儿，我送你？”
“不用，我…”
咕噜…
肚子没出息的叫了声，江知颜瞬间红温。
惹得乔景臣轻笑，“先送你去填饱肚子吧！”
“上车，我请你！”
江知颜有些窘迫，但实在是饿的厉害，再加上乔景臣不是外人，她也顾不得太多，开开心心的上了车。
乔景臣带她去的地方，是她最喜欢的餐厅，只是现在已消费不起。
入座，乔景臣熟练点餐，全是她爱吃的。
“听说前不久换了厨师，你尝尝，合不合你的口味。”
江知颜微笑着点头，心里却泛起一丝苦涩。
她以为自己对富贵奢华已没了念想，没想到只是藏在了心底。
坐在这里，她的欲望翻江倒海的升腾。
这才是应该属于她的生活。
现在，她只是活着。
凭什么？
她拿起手边的叉子，暗暗握紧。

第二天，陆云舟便给江知颜出了个难题。
“今天就搬？不是说两个月后才正式开始吗？”
“是。”冯部长也不解。
两个月才开始的工程，这么着急搬资料干什么？那些图纸放在哪里不一样？
再说，人都还没进厂呢，谁看管啊？
“我也不知道陆董是怎么想的，反正就是说让你把有关资料都先搬到那边的办公室。”
江知颜皱眉，问，“我车送去保养了，那边又不通车，公司能派车送我吗？”
“不行。最近好几个合同在争取中，大家都忙，那几辆车也都用着呢。”
嗯，总不能为了搬资料，耽误签合同。
“要不我给你叫个车，公司报销。”
江知颜摇头，“出租车怕是一次放不下，搬家车又太大了。这样吧，我自己坐公交车，两三次差不多能送完。”
“这大热天的，多折腾啊！”
“没关系，反正我也没事。”
于是，江知颜整理好资料，分成了三份，又找了个行李箱，塞进一份，拖着去往公交车站。
与此同时，陆云舟接到金秘书电话：
“陆董，江小姐已经出发了，是坐公交车去的。”
“公交车？”陆云舟皱眉，嘟囔，“到底是小公司，这点预算都没有…你继续关注吧。”
“是。”
坐了一个小时的公交车后，江知颜下了车，又在炎炎烈日下开始了步行。
一个半小时的路，简直能要了她的命。
有好几次，她都想打车了，可转念一想，不行，那陆云舟分明就是想看她吃苦受罪的，那就满足他，让他看个够好了。
她侧过头，撇了一眼身后不远处一直跟着她的黑色轿车，继续艰难往前走。
第一趟结束后，已经是中午。
江知颜连午饭都没吃，买了两个饭团又开始第二趟。
下午一点，阳光更热。走在马路上，像走在烤箱里，炙烤难耐，好像随时都要晕倒。
可不行，不蒸馒头争口气，她得挺住。
她不知道，她挺得住，陆云舟倒是挺不住了。
“现在？她疯了吗！”
“而且她回公司之后，马上就又出发了，应该是没吃午饭。”
“她状态怎么样？”
“步伐比刚才慢，应该很累了。陆董，用帮帮她吗？”
让金秘书帮她？
不行，她是见过金秘书的。
金秘书帮，跟他帮有什么区别——这不自己打自己脸一样？
“再等等吧。”陆云舟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。
还好，第二次她也平安回来。
第三次出发时太阳已经落山了，阳光弱了几分，但空气还是燥热，让人焦躁不堪。
冯部长劝她明天再说，可江知颜不愿，非要当天交差不可。
她犯了倔劲，决不能让陆云舟看她笑话。
更重要的是，她不想每次都被迫防御。
她要进攻。
“什么！”陆云舟在办公室拍案而起，眼睛快要冒火，“你说什么？一个大活人，怎么会不见了？”
金秘书也有些慌。
他分明看到她进了厂房了，可却再没看到人出来。
他进去四处找，周围的小路也找了，都没能找到。
“赶紧去调监控！”
“我试过了，市政那边说这边监控坏了，还没来得及修…”
“那就多派人去找！方圆十公里，一百公里，都去找！天黑之前务必给我找到！
一个小时、两个小时，眼看着天都要黑了，还一点没有江知颜的消息。
陆云舟心里越来越慌。
那地方偏远得很，周围不是烂尾房就是拆迁房，跟鬼城没什么两样。
若是她遇到了坏人、流浪汉，或者逃犯…
陆云舟都不敢往下想。
该死，他早点拦住她就好了。
而此时，江知颜已经快要虚脱。
本来只想着换条路，吓吓陆云舟的，没想到还没杀敌，就自损了八百——她走的这条小路，连路灯都没有，到处都是黑漆漆的，只借着月光隐约能看清路。
她都不确定自己走的方向是不是正确的。
她想到要报警，可拿起手机一看，手机早就电量耗尽，自动关机了。
彻底没有退路了，她只能继续走。
不知道又走了多久，她终于看到远处的霓虹灯。
有店！
江知颜心里总算燃起一丝希望，加快脚步。
突然，一道强光打过来，江知颜被吓得瘫坐在地。
刺耳的刹车声后，是急促的脚步声。
“知颜？”
江知颜一愣，这声音是…
——
“陆董！找到了！据监控显示，二十分钟前，江小姐曾在一家饭店门前出现过。”
“之后呢？去哪儿了？”
“她…”金秘书小心开口，“她跟一个男人走了。”
“谁？”
“我查了下车牌号，车主是乔小姐的哥哥。”
——
车里。
江知颜哭肿了眼睛，还时不时抹泪。
本来下定决心要坚强的，可一看到乔景臣，就如同见了自己的亲哥哥似的，委屈突然爆发了。
“好了，别哭了，眼睛都要哭坏了。你也真是的，是跟云舟较劲还是跟自己较劲啊？”
“幸亏你遇到了我，要不然多危险，你想过没有？”
“从小你就冒冒失失，天不怕地不怕的，现在也是三十岁的人了，怎么还这么不计后果？”
“景臣哥，我都这样了，你就别说我了！你不知道，这些年，我过得可难了！”
提到这里，乔景臣心中也沉重了许多。
江知颜的遭遇，他也脱不了干系。
“景臣哥，你不用觉得亏欠我。”她看穿了他的心思，开口，“五年前你还在国外，我知道，这事跟你没关系。我分得清。”
“你不恨我？”
江知颜莞尔一笑，带着几分苦涩，“人太多了，还轮不上你呢。”
“那云舟呢？你要怎么办？”
“现在告诉你，你大概也只是当个笑话听，等我以后有了足够的能力再说。”
铃！乔景臣的手机响了。
他低头看了眼，又递给江知颜。
“估计是找你的，你接吧。”
江知颜眉头一皱，直接挂断。
“这样好吗？他应该在找你。你知道他的性格，估计会打到你接通为止。”
“那就让他打，我不接。”
电话另一头，陆云舟咬牙切齿。
“打！继续给我打，打到她接为止！”
“走！”